国际残疾人日·看见他们|流量里的残老公把我b日肿了障人士博主们
人工智能医疗诊断系统在临床测试中表现出色
澎湃新闻记者 段彦超 实习生 李晨溪
在医院走廊,听障女孩左彤借口去买饭,躲开生病的母亲,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。
那是2023年春天,她刚刚收到考研复试落榜的消息,紧接着是漫长而徒劳的求职季。
穿梭在陕西西安和宝鸡之间的高铁上,这位拥有丰富简历、拿过奖学金的大四女生,觉得自己像个“流浪游民”。
面试官的微笑总是止于发现她听力问题的那一刻。
左彤感到无法接受,无奈选择“二战”,考上了研究生。
今年夏天,在室友的鼓励下,她发布了第一个视频《一位听障女孩的22年求学生涯》,开始了自己的自媒体之路。
左彤在准备研究生考试。本文图片均为 受访者 供图
“把我的听障由阻碍转化成优势,如果毕业实在找不到工作,还能靠自媒体勉强吃一口饭。”左彤计划把自媒体作为自己的退路。
左彤只是众多残障人士扎进互联网的缩影。
“流量”对闯入者的驯化
聋人文化研究者、手语博主郭芷灵在调研中看到了更庞大的水下冰山。
郭芷灵称,由于线下就业困难,许多听障人士将自媒体视为生存渠道。屏幕成了他们重建生活的场所。
但当他们真正置身于镜头下时,挑战才刚刚开始。他们的创作,是一场与大众期待和平台机制的漫长博弈。
第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是:你要做什么样的内容?是选择那些能带来巨大流量的内容,还是坚持自己最初想要表达的内容?
郭芷灵发现,为了在以健听人为主的网络平台上生存,许多残障博主不仅会有流量焦虑,还会逐渐被大数据的偏好驯化。
她观察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:健听人观众似乎对聋人说话有着天然的猎奇——聋人说英语是什么味儿?聋人说韩语好听吗?“只要把手语和说话绑在一起,流量就会很好。”郭芷灵说。
这让许多聋人博主涌向同一条赛道——即使发音艰难,也要在镜头前尝试说话、唱歌。在这些视频的评论区,高赞评论是“再这样下去,他们都会说话了”。
“大家会惊叹,‘你看,我们把他逼得都会说话了’。”郭芷灵说。
当猎奇成为流量密码,为维持账号,聋人博主们不得不持续迎合。
郭芷灵认为,这种迎合带来了风险:网络上呈现的聋人形象,正变得片面化——那些高颜值、受过高等教育、能说话的聋人,成为这个群体的代言人,而更多沉默的、无法开口的、处于边缘的大多数,依然隐没在流量的“折叠区”里。
胡明绣
听障博主胡明绣在面试一家MCN机构时,运营人员递给她一个精心设计的脚本,台词第一句赫然写着,“我是聋人,也是残疾人,不会说话”。
胡明绣反复强调自己拥有流利的口语能力,对方却坚持认为“手语流量更多”,并要求她在直播中“闭嘴”,甚至建议她对着镜头展示残疾证,配合“赚钱做耳蜗”“买助听器”等标题来博取同情。
“对我来说这很讽刺。”胡明绣拒绝了这种直播卖惨的剧本。
“我有着良好的家庭教育,接受不了自己成为这样的人。”她希望展示阳光、正向的形象,但也承认,在生存压力下,并非所有残疾博主都有拒绝的底气,有些为了生活所迫,只能演戏。
“反流量”,讲述更复杂的故事
也有人坚持选择一条更窄的、“反流量”的路径。
谢仁慈在播客中如此介绍自己:假肢使用者,残障研究者,过气网红。
2017年,还在读大三的谢仁慈因为在网络平台发布了穿着短裙、露出假肢的照片而意外走红。那时,她那个很酷的“假肢女孩”形象契合了大众对于独特性的追求。但随后,她做出了一个“反流量”的选择——从视觉中心的短视频平台撤退。
“短视频的内容想要传播广泛,必须要激起观众的强烈情绪。”谢仁慈表示,她不喜欢这种短平快的传播方式。在图文和视频平台,无论她说什么,评论区往往充斥着“你好坚强”“身残志坚”的感叹。大家看到了她的假肢,却看不见她想表达的观点。
2019年,谢仁慈前往国外攻读残障法专业硕士。身份的转变,让她对单纯的个人叙事产生了警惕。
“你不身残志坚,人家都不会报道你。”谢仁慈说,她不想再重复这种叙事,她想讲一些“更复杂的故事”。
谢仁慈在攀岩。
2024年,她与另一位主播陈伊如做了一档用残障视角看主流问题的播客,名为《残言片语Disabled Talks》。其中,“导盲犬不导航”等单集在平台上获得一万以上的播放量。
从视频转向播客,是一次主动的去视觉化尝试。在声音的媒介里,她不再是被观看的景观,而是一个残障研究者、理性思辨主体。
听障漫画团队“舞声漫言”也给出了相似答案——哪怕流量和收益不高,也要做外有美观、内有干货的内容。
这个由五位听障伙伴组成的团队,最初也曾深陷流量焦虑。主创青袊承认,刚开始时,她会反复查看数据,甚至为了迎合受众而推翻文案。但团队很快发现,像Usher综合征科普、真实事件改编这类专业性强、有深度的内容,虽然数据不如段子,却能在后台收到真实的求助与共鸣。
这种“慢下来”的勇气,带来了回报。他们的漫画被引用为科普素材,甚至争取到了在一个全球知名演讲平台演讲的机会,青袊成为那场活动中唯一以手语发声的讲者。
“或许走得慢一些,但只有持续产出真诚、有质量的内容,才能真正被更多人看见和信任。”青袊说。
回响与改变
当残障博主们发出声音,回响便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“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听障者,生活中几乎遇不到‘同类’,”胡明绣说,这些难以融入健听人圈子、建立亲密关系的听障者,却在她的社群里成功“脱单”,找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伴侣。而针对听障群体最大痛点的就业经验分享,也成为社群里流动的高价值信息。
不过,接收能量的同时,残障博主也承担着情感负荷。
胡明绣坦言,她曾试图劝解一位遭受家暴的女性听障群友,但对方因为思维受限,认为自己作为残障者处于“低位”,离开丈夫无法生活,最终选择了原谅。
这让胡明绣意识到,社群虽然能提供温暖的连接和信息渠道,有时,也难以撼动根深蒂固的保守思维与现实困境。
甚至,还有误读。
小溪开怀大笑的瞬间。
在小溪的公众号后台,有健听读者留言表示,看到小溪一个盲人都能这么乐观地活着,不禁反思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。
在小溪看来,这种感叹预设了“盲人就应该悲惨”的立场,看似是赞美,却无形中将残障者的正常生活奇观化了。
这种因为认知错位产生的摩擦,充斥在线上线下的各种情境中。小溪回忆,以前在地铁上,如果有人坚持给他让座,他会因感到被冒犯而坚决拒绝——“我有腿,我可以站,我不需要特殊的怜悯”。
但随着在自媒体上与更多人对话后,他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他坦言,现在如果有人让座,他会坐下。
“既然他想表达善意,那我接受,这是一种双赢。”他不再执着于去纠正每一个误解,而是试图理解对方,如果有时间,再试着去“掰一掰”。
有时,这种摩擦来自群体内部。
听障博主胡明绣回忆起一次她参加电影路演的经历。在发言时,她说“聋人不需要同情,需要的是尊重”,她想向主流社会传递不需要怜悯、需要平等的诉求,却引来了一些聋人社群的争议,认为她在讨好健听人。
胡明绣对此表示理解,她认为,任何一个进入公共视野的听障人士,几乎必然会面临关于代表性的质问。
“当有人说你不能代表我时,我完全理解并认同。因为这句话的潜台词是:我们的社群是多元的,你的经历只是其中一种。”胡明绣说。
变现困局
事实上,在调研中,郭芷灵发现,许多看起来光鲜亮丽、拍摄着搞笑段子或科普视频的聋人博主坐在她对面,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往往不是如何表达自我,而是一个极度现实的问题:怎么变现?
“好多朋友也会说,你这个(自媒体)年年亏钱,到现在也没赚钱,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。”视障博主小溪坦言,虽然在亏本运营,但他觉得,有些价值无法用金钱量化。
有中途失明的读者在听了小溪的文章后,终于鼓起勇气,第一次拿起盲杖走出了家门。
话虽如此,小溪经营公众号七年,粉丝数量不足1万,好的时候,广告和打赏加起来,也只能和公众号支出持平而已。
粉丝数量全网超10万的郭芷灵,也面临变现困局。
郭芷灵(左一)在剧团的工作照
在账号起步阶段,曾有助听器商家找上门来投放广告,但她不愿轻易消耗这个群体的信任,“我不是聋人,没办法做测评;而且聋人的助听器都需要去专业门店验配,不会在网上买。”
也有人尝试不同路径。听障博主胡明绣的主业是网络运营,自媒体是副业。她利用自己的博主身份和专业知识,和国内顶尖听力师合作,帮听障朋友申请更低的助听器价格和免费调试服务。
对郭芷灵而言,自媒体的影响力很少直接带来广告收入,却为她线下的学术研究、戏剧工作坊和残联的合作项目打开了大门。
听障漫画团队“舞声漫言”负责人指出,残障博主的稳定变现模式与多数博主类似,主要是接广告、带货或知识付费开课。
“舞声漫言”团队
但残障博主变现,相比普通博主更加不易。
该负责人分析,一是“被看见”的机会少:缺乏专门展示才华的平台与流量扶持;部分品牌对残障博主存在刻板印象,担心 “受众窄”“存在传播风险”等,导致商业机会相对有限;同时打造兼顾残障群体初心与大众理解的破圈高质量内容,本身难度就大。
其次,创作本就耗费精力,残障群体需用大量精力应对生活不便,持续输出更难,且离不开无障碍支持。比如,听障群体信息获取渠道有限、信息量不足,就会限制创作思路。
此外,残障博主初始受众多为残障伙伴,消费能力有限,若想吸引更广泛受众,需让内容大众化,这对个人能力和资源都是考验。突破瓶颈既需博主主动寻找资源,也离不开听人朋友的理解和帮助。